【文苑】“粪土”怎能属他人

小时候，村里一位陈大爷爱唱戏。走路唱、家里干活唱，在地里劳动更是喝咧着唱。他最喜欢拿腔作势、捏着半边嗓子唱：“有生之日责当尽，粪土怎能属他人！番王小丑何足论，我一剑能挡百万兵！”头上包着白羊肚手巾的孙大爷，右手掂着四齿粪叉，左肩上背着半筐拾来的牛马粪，咂摸着嘴，用劲儿点头说道：“这戏词儿编的真好。庄稼一枝花，全靠粪当家。这大粪土可是不能给别人！”

长大后，我有机会看京剧《穆桂英挂帅》时，惊异地发现：人家戏文是“寸土怎能属他人”，不是陈大爷一直唱的“粪土怎能属他人”！陈大爷的任性喝咧与梅派的典雅唱腔相比，差出去了十万八千里。但那时陈大爷已入土多年，我不可能再去叫醒告诉他。

当年，北方贫瘠、劳苦、封闭的农村里，村民们大多数不识字。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，婚丧嫁娶，传宗接代，规律、单调乃至有些呆板的活着。村里没有网络、没有电视、没有汽车，村民们很少出远门，难得有机会看电影。日常收音机里播出的传统评书及逢年过节草台班子唱的戏曲，是大家最重要的文化娱乐内容。

刘兰芳演播的《杨家将》《岳飞传》、袁阔成播讲的《三国演义》《水浒传》、单田芳演播的《三侠五义》、田连元播讲的《隋唐演义》等，是村民们最喜欢收听的评书。评书中的精彩回目，大家烂熟于心。村民们各人有各人崇拜的英雄，谁都能眉飞色舞的说上一段儿。如杨令公碰死李陵碑、寇准智审潘仁美、穆桂英大破天门阵、佘太君百岁挂帅出征；岳飞枪挑小梁王、岳云锤震金蝉子、王佐智收陆文龙、牛皋气死金兀术；刘关张桃园三结义、曹操青梅煮酒论英雄、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、诸葛亮借东风火烧连船；花和尚倒拔垂杨柳、吴用智取生辰纲、武松景阳冈打虎、宋公明三打祝家庄；刘妃狸猫换太子、包拯智断乌盆案、白玉堂三试颜查散、五鼠搅闹东京府；杨广谗言谋皇位、秦叔宝舞锏服三军、李密杀翟让负友、安禄山范阳造反等等。晚饭后，大家三五成群凑在街上，摇着蒲扇，闲话着张家长李家短，当然闲聊最多的还是评书故事。

“拉大锯，扯大锯，姥姥门前唱大戏。接闺女，请女婿，小外孙子也要去。”逢年过节，村里请来的草台班子，在大队戏台上敲锣打鼓粉墨登场，最是全村男女老少呼朋引伴、接闺女喊亲戚看戏来的热闹喜气日子。

不同的草台班子，演出的剧目不一样。有时候是整出的秧歌《劈灵棺》，有时候是丝弦《李天宝吊孝》《寇准背靴访六郎》选段，有时候是豫剧《花木兰》《对花枪》选段，有时候是评剧《秦香莲》《花为媒》《乾坤带》选段，更多的是河北梆子《蝴蝶杯》《窦娥冤》《王宝钏》《宝莲灯》等选段，有一回还演过京剧《穆桂英挂帅》《锁麟囊》《沙家浜》《红灯记》选段。

     村民们通过这些评书和戏曲中的传奇故事，零散了解到戏剧化的历史，认识了脸谱化的忠臣、奸臣、英雄、卖国贼，并逐渐形成简单朴素模式化的善恶、忠奸、美丑等判断标准。

大字不识的陈大爷，看过一次《穆桂英挂帅》后，竟能记住几句豪气冲天的戏词，实属不易。他还能不管不顾地喝咧上几嗓子，在戏文里提剑上马，威风凛凛睥睨一切，暂时消解劳累生活的重压与卑微，已经很好。至于吼得对不对，跑不跑调，乡亲们嘲笑不嘲笑，有毛关系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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