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文苑】再打个响指吧

周三上午，我轮班在单位接访。换上法官制服去信访接待室，路过立案庭，忽然看到几年未见的高中同桌同学正在立案窗口咨询。我连忙走上前问：“你咋来啦，有事儿吗？”他目光平静地摇着手说：“没事儿，没事儿，你去忙吧。”然后低下头，脸色淡然的翻看桌面上的诉讼指南手册。我望了望他同我一样荒芜的头顶，黯然的笑了笑，走开。

清晰记得，1992年高中毕业后，他去县城的一家国有工厂上班，我到外地继续求学。每逢学校放假，我常骑自行车在厂门口等他下班，然后找其他同学一起玩儿。他们厂门口两侧粉白墙壁上：“高高兴兴上班来，平平安安回家去”的鲜红大字特别醒目。叮铃铃铃铃，下班电铃急促欢快响起。在漫天通红的晚霞映照里，身穿蓝色工作服的他们，熙熙攘攘、说说笑笑、打打闹闹从厂门口蜂拥而出。那主人翁般飞扬生动的脸庞、自信踏实的步伐形成的强大磁场，深深吸引着一旁孤单单、斜叉腿坐在自行车上的我。

我们三五个同学会合后，便蹬起飞鸽、永久或凤凰自行车在柏油路上疾驰。迎着风大撒把，双手拇指与中指清脆的打着响指，嗷呦欧呦的叫着，吹着斜斜的口哨，咧着嗓子高声唱着：“跟着感觉走，紧抓住梦的手，蓝天越来越近越来越温柔，心情就像风一样自由，突然发现一个完全不同的我，跟着感觉走，让他带着我”。青春闪亮的头发恣意飞扬，前路好像充满无限希望，我们仿佛是世界的主人翁。

倏忽一晃，就到了2018年。我们携老扶幼的在人生山峰上奋力攀登，气喘吁吁，汗流浃背，向前看、向后看都有些吃力。受制造行业整体不景气的冲击，同桌同学工作了近三十年的工厂濒临倒闭。他离开曾经辉煌的工厂后，卖过烙饼、在私营企业打过工，当过银行保安。再后来，同学聚会、红白喜事等，都少见他的身影。迅疾流变的世事中，大家局促在各自工作和生活里，无暇他顾，渐行渐远，彼此淡出视线。

时光这张粗粝的大砂纸，用现实饱满的颗粒度反复打磨着我们。年青时的梦想、希望、追求，渐渐主动或被动的让位于柴米油盐酱醋茶、老人妻子还有娃。曾经意气风发、滔滔不绝的我们，走过多半生后，再见面时竟连一句“却道天凉好个秋”也说不出口。惟有淡淡相视而笑，怀揣平实期许，继续肩负各自的家庭与社会职责，默默坚韧的长途跋涉。

电视剧《漫长的季节》结尾，在姜育恒沧桑而温暖的《再回首》歌声中，屏幕上出现题为《漫长的》诗句：

打个响指吧，他说

我们打个共鸣的响指

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

面前的人们此时尚不知情

吹个口哨吧，我说

你来吹个斜斜的口哨

像一块铁然后是一枚针

磁极的弧线拂过绿玻璃

喝一杯水吧，也看一看河

在平静时平静，不平静时

我们就错过了一层台阶

一小颗眼泪滴在石头上

很长时间也不会干涸

整个季节将它结成了琥珀

块状的流淌，具体的光芒

在它背后是些遥远的事物

是啊，在没有退路的人生跋涉中，有缘相遇的人们，无论欢喜、厌烦还是无感，终究要各奔前程，渐行渐远。与其执着于过往，不如打个共鸣的响指，吹个斜斜的口哨，就此挥别。让记忆凝结成的琥珀，留存那些遥远而美好的事物，温暖着我们越过山丘，奔赴更广阔更丰美的原野。

山高水长，愿各自安好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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